文雀握着那折纸,踌躇片刻,还是下了床,又点起一支细细的蜡烛。
白绣蝶本来已经阖上双目,又被文雀的动作惊起,见文雀燃了蜡烛,便问她要做什么。
白绣蝶从训练营出去得早,铁羽已不打算让她做杀手了,因此她不认得飞鸟令。
文雀言简意赅道:“上面来的密令。”
这下白绣蝶也是睡意全无,连忙起身到文雀身边去瞧那密令。
只见文雀将掌心摊开,赫然是一只形状略有些扭曲的鸟状折纸,像是小女孩笨拙的手艺,隐约能看出些纸鹤的样子。
这纸鹤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,但要拆开就并非易事了,只有知晓其中机关的人才能解开查看密令,如果是不知其中玄妙之人贸然要将折纸拆开,只会不慎之下将其撕毁,密令也会随之被毁,再无人知晓其中内容。
白绣蝶第一次见飞鸟令,也有些好奇,正想拿过来细看一下,却被文雀抬手挡住了,这一挡上了些力道,震得白绣蝶手背隐隐作痛。
“嗯?怎么了?不能碰吗?”文雀鲜少对她有这样的大动作,白绣蝶一时有些愣怔。
文雀还是留着上辈子养成的习惯,飞鸟令未开之前,绝不可假以他人之手,重生以来她的生活与上一世大相径庭,几乎与普通人无异了,此刻再见到飞鸟令,好像又把她拉回了那个瑞王府隐卫的躯壳里,那枚纸鹤静静地歪倒在她掌心里,恍惚间好像有丝丝暗红的血液从它腹下流出来,又从文雀的掌心躺下去,嘀嘀嗒嗒地落在她光裸的脚背上。
异常刺目。
白绣蝶的手突兀地伸过来,文雀想都没想就抬手格挡,直到触到白绣蝶那柔软的皮肤才恍然回神,急忙卸了力道,却还是打痛了对方。
“姐姐,没事吧,我去给你拿药来。”文雀一眼就看见白绣蝶的手掌边缘已经泛红,慌慌忙忙地将那纸鹤往桌上一掷,便要去找阿秋给的小药瓶,刚迈出一步,就感到一股小小的阻力。
她恍惚地低下头,这才发现是白绣蝶攥住了自己的手腕。
被人抓住手腕却浑然不觉,自己这是怎么了,文雀迷迷糊糊地想道。
这一晃神的瞬间,白绣蝶已经把她摁在凳子上坐好了。
“小蝉,我早就想问你了,你究竟怎么了,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”
白绣蝶极少流露出这样严厉的眼神,文雀有种大脑缺氧的感觉,她感觉自己的脸皮一阵阵地发烫。
“姐姐,我不是故意打伤你的。”文雀垂下目光,注视着白绣蝶的手,那双手还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腕子,一只手上有明显的红肿,在那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。
“我的手没事,我自己就是学医的,心里有数。”见文雀的第一反应还是关心自己,尽管白绣蝶语气仍有些严肃,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了。
“我对我的力道也有数,你要先上药,万一明天影响你练舞了怎么办。”文雀这时候异常固执,白绣蝶还要再说些什么,却见文雀双手轻轻一抖,不知使了什么巧劲,就挣开了自己。
文雀立马站起身,落荒而逃般去床榻上寻那瓶药。
白绣蝶也没再拦着她,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沉思,刚刚她只感觉自己的手麻了一下,文雀便从她手里逃脱了,等她回过神,除了麻的那一下,竟然没再感到痛。
小蝉对力道的掌控,已经这般纯熟了么?可这是一个仅有十二岁的孩子能达到的水平吗?
这段时间以来,她总是隐隐从文雀身上感受到一种若有似无的阴郁,这让她感觉自己面对的完全不是一个孩子,而是一个已然阅尽千帆、历遍生死的成年人,她有时候会趁文雀发呆时偷偷观察她,那双因为脸颊上没什么肉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里,总是流露出一种不谙世事的茫然的天真,但偶尔她也能从里面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。
白绣蝶百思不得其解,她初与文雀分离,独自在春水居时,常常忧心文雀在铁羽手里,会不会变成嗜杀成性的残暴之徒,后来再见文雀,发现她还似个小孩子般,便放下心,可如今却又止不住地担忧起来,文雀身上好像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,使文雀迅速地蜕变成了另一个与之极其相似的人,这变化出现地太过突然,快到让她来不及反应,也来不及找到文雀性情变化的源头。
白绣蝶甚至怀疑文雀是不是在这烟花之地无意中看到了什么,所以少女怀春了,不过这想法太过诡异,才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了。
且不说浣花楼不似寻常的花街柳巷做皮肉生意,文雀每天不是跟她在一起就是跟着春桃,她是信得过春桃的。
“姐姐,我来帮你上药吧。”文雀的声音响起来,语气中带着些少见的脆弱感。
文雀说完,也不等白绣蝶回话,自顾自地学着白绣蝶刚刚的样子将药油往掌心倒了几滴,待其在掌中化开便要来拿白绣蝶肿了的那只手。
谁知白绣蝶突然把手一缩,背到了身后。
“在训练营时我就与你相识,我对你再熟悉不过,你一定有事瞒着我,你若是不说,我……我便不上药!”
白绣蝶说完,就见文雀一副活见鬼的表情,其实她自己说到最后也有些底气不足,这般无赖的话,文雀这个年纪的孩子说还差不多,她已经十七八岁,对着一个小女孩儿耍无赖,难免有些羞愧,只是一时情急,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让文雀开口,竟想了这么个下下策出来。
文雀瞠目结舌,白绣蝶这样心思谨慎、八面玲珑的人,更多的时候工于心计,估计也只有对着她,才会这般口无遮拦,大抵是发自内心地担忧她。
文雀又心虚,又有些感动,内心五味杂陈,不知该先说什么好,哑口无言地举着两只散发着药香的手掌站在原地,活像个僵硬的木偶。
前世她受过更多训练,也擅长蛊惑人心,只是她不愿把这法子对着白绣蝶使,虽然不知道为什么,她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不好。
可她没想到白绣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,她的伪装有这么差劲吗?文雀垂头丧气地想,这下可怎么办。
白绣蝶见文雀垂着脑袋,两只手摊在身侧,莫名有些可怜巴巴的感觉,又有些心软,正想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了,就见文雀慢慢抬起了头。
小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,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眼眶边颤颤巍巍,摇摇欲坠,小巧的鼻尖有点泛红。
“首领大人说,飞鸟令未解之前,绝不可经他人之手,若是密令泄漏,便要自剁一指,我……我以前学解飞鸟令时学得慢,弄坏了好几枚纸令,大人为了让我长记性,给我上了十指连心,小蝉……小蝉很痛……”
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颤,身子也瑟瑟发抖起来,涣散的目光不知飘向什么地方,仿佛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。
那粒粒珍珠长得越来越饱满,终于倾身翻落,投进白绣蝶的心湖,那片宽容的湖水怜爱地将这几颗泪珠拥入怀抱。
少女的脸上风雨飘摇,一片伶仃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