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雀从楼梯口悄然退开，却不知楼下那人刚好在这时把视线投向了自己。
秋云鹤回想着刚刚那个转瞬即逝的背影，神情若有所思。
狮王也不再蜷缩在他脚边，而是纵身跃上他倚着的栏杆，圆滚滚的身子竟然毫无笨拙之意，反而很轻巧。
“喵——”
秋云鹤斜睨着身边的小东西，不知这张猫嘴里又要说出什么话来。
“你不觉得那漂亮姑娘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喵？”
秋云鹤顿了一下。
“你一只猫也能欣赏得了人类的美吗？”他面有一丝古怪。
周围人多眼杂，他不便开口与狮王说话，只得逼音成线，旁的人若没有极强的洞察力，是察觉不到他在说话的。
“本大王怎么欣赏不了，不尘山的师姐师妹们最喜欢本大王了。”
秋云鹤想想他那些吸起毛茸茸和人类幼崽来简直如癫如狂的师姐们，不由得抖了一下，他小时候可没少被蹂躏过，没想到狮王倒是挺享受的，真不愧是猫中大王。
不过抛开这些，有一句话他还是赞同的。
“小蝉姑娘确实漂亮。”秋云鹤喃喃道。
“什么？那个干巴巴的小丫头？你什么眼光喵？明明是姐姐更漂亮喵！”狮王不允许自己的观点被辩驳，立马大呼小叫起来。
猫儿虽小，折腾出的动静倒是不小，秋云鹤真想给它来份哑巴药。
“哟，阿秋，你这猫是不是该找个伴儿了？”
狮王的叫声太过吵闹，一下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，旁边有个刚送完酒的跑堂伙计，恰巧从一人一猫身边经过，被这骤然响起的猫叫声吓了一跳，转头看见阿秋那张熟悉的脸，这才开了句玩笑。
“开玩笑，我都没伴儿呢，还轮得到它？赶明儿就给它阉了。”秋云鹤边说，边朝狮王递了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眼神。
那伙计丝毫没注意这个小小的眼神交流，还在与秋云鹤说笑，狮王却是自知理亏，一边心中暗骂这个两脚兽没有人情味儿，一边夹着尾巴跳窗走了。
“嗬，你这猫是不是能听懂人话啊，这就被你吓走了。”伙计惊异地看着猫儿逃窜的背影，一不小心道出了事实。
“说不准呢，我看这毛崽子私下没少骂我呢。”秋云鹤耸耸肩道。
那伙计还待说些什么，却听到有人唤他拿酒去，便急急忙忙地又走了，许是走得急，临出门还在门槛处绊了一下。
秋云鹤看那伙计毛毛躁躁的背影，不由得想道，还好刚刚狮王叫唤的时候他已送完了酒，不然万一被那小东西惊得打了酒，那可少不了花萼姑姑的一顿骂了。
此刻身边无人，他开始思索起狮王的话，这小猫虽是兽类，但开了灵窍，在某些事情上或许比自己更为敏锐一些，它既说白绣蝶像什么人，必然是有缘由的，虽说狮王有时会被他用作斥候派出去，脑子里记着的人脸没有上万也有成千，但能让它有熟悉之感的，那可不多。
狮王生在不尘山，自幼便由他养着，它最熟悉的人，首先是不尘山的人，其次是宁王府的人，不，也许连宁王府的人都算不上特别熟悉。
白绣蝶怎么可能和不尘山有关系呢？
秋云鹤脑中过着他目前所知的一切关于文白二人和春水居的消息，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和不尘山扯上关系。
难道是宁王府出了内奸？
秋云鹤一时想得头痛，手中又无意识地抛接起东西来。
那东西一上一下，在大厅柔和的光线里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，细看才能知道那是一只小巧的玉杯子，虽不知是不是什么上等的好玉，看着倒是挺雅致的。
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，别人也只会以为这是从哪个小摊上淘来的精巧玩意儿罢了。
秋云鹤回京次数不多，对宁王府的人也不甚了解，真正见过他且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唯有管家一人。
以防万一，等入了夜还是亲自去见哥哥一趟吧。
秋云鹤没想出个所以然来，于是这么决定了，只是白绣蝶的身份不明朗，也不知道文雀有没有问题，可惜白绣蝶尚能查出是京外人士，文雀却是只有一个孤儿的来头，难道是还在襁褓之中时，就被收进齐子澄麾下的暗卫营了吗？
“阿秋呀，你在那边闲站着做什么，来帮个忙。”恰好这时有人喊他，他便不再想这些圈圈绕绕，走过去帮忙了。
秋云鹤在楼下的一番心理活动，文雀是一概不知的，她此时已在这层楼走了个来回，确定了花娘子所在的房间，只是花娘子和花萼还在里边，她也不便探查，只静静听了会儿两人谈话，只听二人所说都是些日常打理的琐事，并未提到什么不对的东西，她觉得没什么大问题，刚要走时，便听得花蕊道：“刘小蝶姐妹俩来了也有些时日了，两个孩子都挺认真，也挺上进的……”
突然听到“刘小蝶”这个名字，文雀还有些不习惯，但身体的第一反应已经让她及时停住脚步，继续听下去。
“……既然打算给小蝶挂牌子了，就趁最近给那俩孩子置办几件得体的衣裳吧。”
文雀没再听下去，她折回身，往白绣蝶所在的房间走去。
还以为是她们暴露了身份呢，原来是虚惊一场，文雀想道，但她眼前出现的却是刚才往楼下那一瞥看到的一片浮翠流丹。
姑娘们或清冷庄重，或明艳逼人，有的玉指拨动琴弦，伴着这泠泠弦音，便有婉转的歌声响起，与或轻柔或欢快的舞步交相呼应。
她方才向下望了一眼，只觉一片雾鬓云鬟，衣香鬓影，让人眼花缭乱，原以为谁都没看清，其实看得一清二楚。
丝竹舞乐之声娉娉袅袅地飞上来，幻化成一个女子，那女子约二十出头的模样，梳着灵动纤巧的灵蛇髻，身着一袭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，耳上是一对赤金镶红宝石石榴耳坠，桃腮带晕，雪肤花貌。
正是前世她扮作文心殒命前的穿戴，大约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穿过最华贵的衣裳了。
文雀有些落寞地笑了笑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。
她还能摸到那处微不可查的凸起——是她眼角的小痣，前世被齐子澄改了她的面容之后，这颗文心脸上本没有的小痣，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。
现在摸着这颗痣，反倒能带给她隐隐的安心。
她不是什么文心，也不是什么武心，她是文雀。
自己本就是个无名无姓的孤女，尽管厌恶齐子澄，可文雀这个名字毕竟用了多年，也真正成为了她的一部分，这一世，齐子澄也许还会塑造另一个“文雀”，但不会是她了。
文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，蹲在墙边等着白绣蝶，她把头埋进胳膊里，期间也听到了脚步声，大概是花蕊或者花娘子下楼去了，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走廊的另一头还有个人。
不过这样正合她意，不论是谁，去干什么了，都与她无关，她只要在这无边的黑暗里，自己待一会儿。
“吱呀——”静候着的那扇门猝不及防的从里边打开了，一时间明亮的光线倾洒而出，隐约的说话声也骤然变大。
“小蝉！你怎么在这？”白绣蝶仍然一眼就看到了文雀。
“当然是因为今日等了姐姐太久，所以我来找你呀。”文雀假装生气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