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雀循着白绣蝶的声音过来,只见白绣蝶身上是她常穿的那件螺青色小袖襦裙,梳了一个双平髻,正站在太阳底下东张西望,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沉稳,多了一丝少女的娇俏。
文雀忍不住心想,小蝶站在太阳底下可真好看,好想吓她一吓。
于是文雀便偷偷摸过去。
与文雀不同,白绣蝶虽然也是隐卫一员,但比起暗杀,她更擅长医术,因此尽管她几次考核不合格,春水居的掌事还是从铁羽手里把“蝶”要了过来,白绣蝶也少受了几年苦,只是身手虽然勉强能自保,却远不如文雀,文雀此时刻意收敛气息走过来,白绣蝶自然察觉不到。
“哇!”文雀一个飞身扑到白绣蝶身后,直把白绣蝶吓得小脸发白,却见文雀笑得眼里都泛泪花儿了,她只觉又好气又好笑,心里暗骂这小妮子,自己在这里日日为你我提心吊胆,你还有心思来吓我玩,真是个小没心肝的。
“你这个死丫头,笑够了没?有这么好笑吗?”白绣蝶伸出一根纤纤玉指,戳着文雀的脑门儿问道。
文雀这才止住笑,抓住白绣蝶的手不让她再戳自己,“小蝶,我从没见过你像刚刚那样慌张呢。”
文雀心里其实很开心,在瑞王府是没人会由着她这么玩的,但小蝶会。
白绣蝶无奈地笑笑,她比小蝉年长几岁,早先有姨妈亲自教导学习,又早来春水居几年,洞察世故人心,是她必须学会的技能,这样日后才有可能寻到机会带小蝉逃出去,她日日忧思,不知不觉便有些少年老成了。
“你呀,我都多大了,自然要沉稳些,你也是,在这里还敢玩这些,不怕被掌事抓去教训吗?”
文雀撇撇嘴,好像心有不甘似的,嘟囔了一句。
白绣蝶晃晃文雀抓着她的手,轻声道:“好了,兰姑姑叫我们过去呢,快走吧。”
文雀有点不想放开白绣蝶的手,这双手是用来挑拣药材治病救人的,比自己这双杀人的手摸着舒服多了,而且,这双手给过她少有的温暖,起码到目前为止,这温暖的触感还是真实的。
文雀还是放开了,跟在白绣蝶身后,前往春水居的议事厅,如果她没记错,应该是要下达浣花楼的任务了。
前世她因为考核不达标,不在预选之列,这次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,就算为了保护小蝶,她也必须要去浣花楼。
文、白二人来到议事厅,只有先前那老者和一个穿着交领长裙的中年女子,两人一个居主位,一个居副位,正是春水居的掌事陈伯和糕点师傅兰姑姑。
二人向陈伯行了礼,陈伯仔细瞧了瞧两人面貌,这才开口道:“主子发了话,要我们派人打入浣花楼,打探浣花楼真正的东家,咱们春水居这批隐卫里,只有你俩是跟着做糕点的,没在客人们面前露过脸,年龄、长相也合适,蝉、蝶,能完成这次任务吗?”
二人当即下跪领命道:“定不辱命!”
陈伯抚须笑道:“好,别让主子失望,丢了咱春水居的脸。”
一直没说话的兰姑姑突然开口道:“事情都交代完了,我就先回去了,今日的点心还没够呢。”说罢也不等陈伯应允,起身便走,几步便出了议事厅。
陈伯的脸色阴沉下来,冷哼一声道,“妇人之仁。”说罢扫了一眼还跪着的两人,挥挥手说:“好了,你们也回去吧,尽早做准备,明日便送你们去浣花楼。”
二人应了是,也退出议事厅,回自己住所去了。
一路上,文雀都在想,兰姑姑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小孩都很和善,和以前在营里训练他们的人都不一样,前世去了瑞王府后,她与兰姑姑再未相见,哪怕死后自己在京中也未曾遇见过她,不知兰姑姑最后怎么样。
重生之后,她因为兰姑姑始终是瑞王的人,因此并未放下戒心,可今日所见,兰姑姑好像与陈伯不和。
文雀有些犹疑,她实在很难轻易相信人。
白绣蝶也一路不语,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了房间。
“哎哟——”文雀躺倒在床榻上,闭上眼睛问白绣蝶:“小蝶,你说兰姑姑今天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生气啊?”
白绣蝶伸手理了理文雀因躺倒而微微散乱的衣襟,低声道:“浣花楼是风月之地,兰姑姑不忍心吧。”
“所以陈伯才说兰姑姑妇人之仁吗?”
少女顿了一下,才应道:“是。”
“那这是骂人的话吗,我可以拿这个去骂别人吗?”
文雀依旧闭着眼睛问,她感觉白绣蝶似乎哽了一下,才又开口道:“小蝉你要记住,妇人之仁指的是妇女的软心肠,但这绝不是什么骂人的话,也许对隐卫而言,妇人之仁会成为生存的障碍,但在更多时候妇人之仁可以发挥出很强的感化的力量,只有陈伯那种迂腐的人才会拿这个词来羞辱人,但你和陈伯不一样。”
文雀有些错愕地睁开眼,在她两世的记忆中,这是小蝶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。
文雀看向白绣蝶的眼睛,那双翦水秋瞳里闪烁的是她读不懂的东西。
白绣蝶看到文雀脸上的神情,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严厉了,她急忙安抚道:“抱歉小蝉,我是不是吓到你了,我不是——”
“小蝶姐姐,你懂的东西好多啊,”文雀突然打断道,少女的眼中充满了犹豫,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,“小蝶姐姐,你……可不可以……教我读书啊。”
文雀的声音越来越小,奇怪,前世面对瑞王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,小蝶难道会比瑞王还威严吗?
白绣蝶已经愣住了,耳边还回响着文雀那声“姐姐”,她几乎忍不住要落泪,这是小蝉第一次叫她姐姐,她盼望已久的一声“姐姐”。
文雀看着白绣蝶一直发呆,以为她是在想怎么委婉地拒绝自己,心里难过了一下,不过她也不愿白绣蝶为难,便装作无谓的样子说:“好啦小蝶,我就开个玩笑啦,你每天那么忙,我怎么还忍心再去烦你。”
白绣蝶如梦初醒,她一把抓住文雀肩膀,有些激动地说:“不,我教,我可以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你,我不烦你,我怎么会烦你,你记住,你和陈伯他们是不一样的,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。”
这是文雀今天第二次见到白绣蝶如此失态了,即便如此激动白绣蝶还没忘记压着声音,导致那平时悦耳动听的嗓子都破音了,可这破音的嗓子也未曾失了美感,相反,文雀觉得这声音比往日里还好听。
白绣蝶很轻地问了句:“小蝉,你还能再叫我一声姐姐吗?”
文雀乖乖应道:“姐姐。”
白绣蝶哭了,先是一颗泪珠从她秀丽的脸庞滚落,然后是第二颗,第三颗……
文雀看着白绣蝶一耸一耸的双肩,有些困惑,压抑的哭声听得她也有点难受,文雀还不太能理解白绣蝶为何这样,她只能抱住白绣蝶,用手一下一下顺她的背,以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去安慰白绣蝶。
好在白绣蝶很快就平复了心情,她拍拍文雀的手笑道:“没事的,我是因为有了妹妹,太高兴了才哭的。”
文雀懵懂地点点头。
白绣蝶看着文雀一脸茫然的样子,心里一阵难受,要是小蝉能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,一定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姑娘,怎么会像这样,没有人之常情,不懂礼义孝悌,完全是个不正常的孩子,好在她愿意读书,可以把姨妈以前教给自己的东西传授给小蝉了。
文雀心里也在思索,她刚刚在小蝶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情,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待她像小蝶这般好了,这也终于让她做出了最后的抉择。
前世浣花楼最后还是败落了,背后的东家应该也是为铁羽所杀,楼内的隐卫是负责接应的……
不如到时候干脆放把火,一场大火足以把一切烧得一干二净,大家都被烧得面目全非,就算是铁羽,也不可能分辨出两个小隐卫的尸首吧。
另一边,宁王府内。
秋云鹤戴了人皮面具,齐子清还不放心,又取来一个银质面具交给他,秋云鹤拿过面具,看了一眼就笑出声,打趣道:“哥哥,我上一次见这样式的面具,还是抓了一个轻薄少女的登徒子,从他脸上扒下来的。”
齐子清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,说道:“我本想着你去做个打扫的小厮就好,既不惹人耳目又行动自如,谁料你这么多张假脸都做得这般精致,看上去倒像是小倌馆里的乐师,相貌太过出众只会惹来祸端,你还是再戴一层面具吧。”
秋云鹤嘻嘻笑道:“我这些面具都是融合了我身边人的特点做出来的,谁让我有个这么玉树临风的哥哥和一群仙风道骨的师兄弟呢。”
“少贫嘴,你的身份特殊,这京城可不比不尘山,在外行走还是低调些好。”齐子清不听他的,将披风抖开给秋云鹤披上,“若是对上那女刺客,万事小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秋云鹤也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沉声道。
齐子清抱着狮王伴在秋云鹤身边,管家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引路,直把秋云鹤送到宁王府的一个偏僻角落。
秋云鹤本欲翻身而出,又停下来说了一句:“夜里风露重,哥哥快些回去吧。”说罢,见齐子清微微颔首,这才把肩头的小猫咪按牢,足尖轻点,跃出高墙,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那泼墨般的夜色中。
齐子清站在原地未动,凝视着秋云鹤消失的方向。